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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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市的夏天,是一头被关在水泥笼子里、昏昏欲睡的巨兽。

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蝉鸣像永不中断的警报,将空气切割成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声浪。

对天野月彦来说,这片沉闷就是他冒险的荒原。

他是个天生的观察家和收藏家,别的孩子在追逐打闹时,他在绘制社区里野良猫的势力范围图,或是为每一只他发现的稀有昆虫制作标本。

他的地图上,有一块巨大的、永远的“未知区域”。那就是盘踞在街区尽头,被一圈高得离谱的灰色石墙围起来的菅原家宅邸。

那地方像一个声音的黑洞。墙外的喧嚣一靠近就会被吸进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孩子们都说那里是鬼屋,住着一个从不出门的、似乎是生了怪病的女孩。还有人说那女孩是出过门的,只不过不是活着的,可能是个幽灵。

大人们则讳莫如深,只告诫说不要靠近。

但这禁忌,对天野月彦而言,是比蜜糖更甜美的诱惑。那座宅邸,就是他收藏癖清单上,最顶级的、尚未捕获的“标本”。

机会在一场台风过后的清晨降临。

狂风暴雨竟在宅邸后巷那段最古老的围墙上,撕开了一道一人高的豁口。

残破的砖石和断裂的树枝堆在豁口处,像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张开的嘴。

天野月彦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抛下了一切计划,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幼狼,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墙内的世界,让他瞬间失语。

空气是清凉的,带着雨后泥土和一种无法辨识的、清冷的花香。

巨大的庭院里,青苔覆盖的石灯笼、蜿蜒的碎石小径和一池静止如镜的碧水,构成了一幅静谧到不真实的古典画卷。

这里没有鬼,只有一种仿佛凝固了时间的、令人敬畏的秩序。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就跪坐在伸出主屋的木质廊道上,面前没有茶具,也没有书本。

她只是伸出一根白皙得不像真人的手指,在昨夜积下的一滩雨水中,缓慢地、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什么。

随着她指尖的划动,那滩水中竟有微弱的、磷火般的幽光一闪而逝。

那一刻,天野月彦感觉自己发现的不是一个“标本”,而是一个“神迹”。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温顺的低马尾。

她的皮肤在阴天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比橱窗里最昂贵的陶瓷人偶还要精致,还要不真实。

他看得入了迷,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湿漉漉的枯枝,“咔嚓”一声,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中,响亮得如同惊雷。

女孩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苍碧色的、仿佛蕴藏着千年寒潭的眼眸,毫无意外地、精准地看向了他藏身的方向。

“你迟到了。”她开口说道,声音空灵得像风中摇曳的铃铛,不带一丝一毫的惊讶。

天野月彦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我一直在看。”

女孩站起身,朝男孩走过来。

她步履轻盈,赤脚踩在湿润的木板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每天都在墙外,偷看我家的男孩。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来。”

一股寒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同时窜上了天野的脊背。原来,在他观测“标本”的时候,他自己也早已成了被“观测”的对象。

他看着她走近,那双苍碧色的眼睛里没有寻常孩童的好奇或警惕,只有一种纯粹的、平淡的“观察”。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打量一粒偶然滚落到脚边的有趣石子。

“你……”天野鼓起勇气,指着她身后那滩已经恢复平静的水渍,“刚才那个,是魔术吗?”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虚空一点。

一只翅膀薄如蝉翼、闪烁着蓝色磷光的蝴蝶,凭空凝聚成形,绕着她的指尖飞舞了一圈,然后轻盈地落在了天野的鼻尖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看着那只不属于自然界的蝴蝶。

孩童的天真让他轻易地越过了恐惧,直接抵达了对“未知力量”的狂热好奇。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那蝴蝶却瞬间化作光点,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是退魔术。”少女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我家是做这个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会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骄傲,也没有悲伤,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

“我啊。叫菅原千鹤。退魔家系的传人。”

空灵的声线,奇妙的宣言。

退魔家系……超出常理的名词。

这种话,换做任何一个成年人听了都会嗤之以鼻,但对一个满脑子都是冒险与发现的少年来说,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厉害……”他由衷地赞叹道,“你能教我吗?”

那一天,天野月彦的人生第一次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他像是找到了组织的游戏伙伴,和千鹤成了“朋友”。

虽然这段友谊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对等。

据说,少女千鹤的生活中,基本除了退魔,就只有被家中的仆人严加“照料”。

不像男孩,她基本没有什么娱乐。

所以男孩总是给女孩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种种,而千鹤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用那双空灵的眼睛观察着他丰富的表情,像是在研究一种有趣的生物。

第二次的接触,却差点酿成灾祸。

他按照约定,再次从豁口溜了进去,却在穿过庭院时,迎面撞上了两个穿着灰布和服的仆人。

那两人面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神经质的恐慌,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致命的瘟疫。

“是外人!是那个不洁的孩子!”其中一个尖叫起来。

“快抓住他!绝不能让他靠近大小姐!会带来污秽的!”

两人疯了一样向他扑来。

天野月彦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他从未见过成年人脸上露出那样混合着恐惧与厌恶的疯狂表情。

他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在巨大的庭院里狼狈地奔逃。

就在他快要被一个仆人抓住衣角的时候,身后主屋的一扇纸拉门“唰”地一下自己打开了。

“这里。”

是千鹤的声音。

天野想也没想,一头冲了进去。在他冲进门的瞬间,身后的纸拉门“砰”地一声猛然合上,将仆人们的叫嚷和急促的脚步声彻底隔绝在外。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的身体。

周围的光线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被迅速吞噬,他甚至没能看清房间的布置,就被那股力量猛地向后一扯,塞进了一个无比狭窄、冰冷、黑暗的角落里。

他重重地撞上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身体,鼻尖瞬间被一股清幽的、熟悉的香气所包裹。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天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因为恐惧,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亲密。

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千鹤的身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而身前,是她温凉的躯体。

他能感觉到她连衣裙那柔软的布料,甚至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平坦的小腹,还有……胸前那尚不明显、却带着少女特有弹性的微微隆起。

“嘘。”千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一缕冰凉的丝线,精准地钻进他的耳蜗,“他们是胆小的老鼠,声音太大,会吓到灰尘的。”

门外,传来仆人们焦急地来回踱步和窃窃私语的声音,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推开这扇门的打算。

在这片被千鹤用法术创造出的、仿佛与世隔绝的黑暗中,天野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千鹤那平稳得近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他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复上了他狂跳的胸口。

不是为了推开他,也不是为了安抚他。

那只手只是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在测量他心跳的频率。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拇指,正在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在他的锁骨下方画着圈。

那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异样感攫住了天野月彦。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害怕,正在紧张,正在因为这过分的亲密而不知所措。

而千鹤,这个被他紧紧压在身下的女孩,反而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根本就不像一个被迫躲藏的同伴,更像一个冷静的实验者,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因为恐惧和靠近而产生的一切生理反应。

她不是在和他一起躲藏。

是她,把他“关”进了自己的黑暗里才对吧。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天野感觉到周围的黑暗开始像潮水般退去,光线重新渗透进来。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和室角落,而千鹤,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那双苍碧色的眼睛一如初见,空灵,澄澈,却又深不见底。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和那个黑暗中令人窒息的拥抱,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可天野月彦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胸口上,似乎还留着她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种被彻底看穿、被当成有趣玩物般观察的、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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