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图书馆内，一对小情侣叽叽喳喳地在一块咬耳朵，声音越来越大，纷纷引得其他学生侧目。

唯独离得最近的那个女生还坐在旁边，全神贯注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那姑娘身上穿着学校活动时统一发的文化衫，搭配一条宽松的灰色棉线运动裤，整个人普普通通，浑身上下除了朴素之外找不出任何溢美之词。

相比于其他同龄姑娘们的浓妆艳抹，这种装束在学校自然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她不在乎，自己本来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平时在快餐店兼职做做服务员，每周去给一个孩子当会家教，所有薪水加在一起也就勉强够她填报肚子。

至于穿衣打扮，逛街下馆子谈恋爱，那都是属于别人的，她从来不奢望。

她从小便没收获什么优待，可是她都能忍耐过去，以前在家受父亲和继母冷眼她能忍，宿舍同学看她寒酸拿她寻开心她能忍，出去打工同事对她霸凌、老板趁机摸她屁股揩油她都能忍。

都没什么，她只想不负妈妈最后的叮嘱，“小雨，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要珍惜你自己，有尊严地活着。”

又到了去打工的时间，她站起身，轻轻地把桌椅规制整齐，慢慢地向外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路过那对小情侣时，那男生突然挥了一下胳膊，正打在她的大腿上。

她依然没有反应，只是快步离开。

她仿佛听见那个男生在身后发出诡异的笑声，但她并不理会，这点事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从图书馆出来，站在校门口的公交站等车。

眼看着天边压来黑洞洞的云，看样子今晚必定是一场大雨。

她感觉有目光在盯着自己看，这并不稀奇，以前在背后小声念叨她的人都有不少。

坐过两站公交，在地铁站上上下下，她和晚高峰的上班族们挤在一起，空气里的酸味令人窒息，可又能怎么样呢？

她每天住的小破合租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了。

只是感觉那种注视并没有消失，她越来越不安，便抬头想人群张望着，凡是跟人对视后都会引其注目——没有谁能想到穿着如此陈旧衣衫的女生有这么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她环顾了半天，终于锁定了目标，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得体的西服西裤，脸庞俊朗极了，并没在看这边，但她知道目光一定来自那个方向。

到了打工的车站，她急匆匆地快步远离。

天空已经下起了雨，阴沉沉的，可她不敢逗留，因为接着街上门店的玻璃她看到了，看到了那男子还在后面跟着。

拐过一个弯，她陡然加速，拼命往快餐店的方向跑。

不对！

如果被人知道了她打工的地方，那自己更加危险！

一扭头，她拐进了一旁的胡同，这片街区老弄堂很多，错综复杂，或许有机会脱身。

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可她一步也不敢停歇，拼命地跑着。

雨越下越大，几乎遮蔽了她的视线，可她一步也不敢停歇，小心地躲避着路边随意堆叠的杂物。

可最终还是躲不过了，在一条长长的巷道尽头，是一堵高到令人绝望的墙。

她猛地回头看去，那男人撑着伞，喘着气，站在巷道口处，背着光看不清脸。

男人越走越近，边走边从上衣口袋里往外掏着什么。

她紧张极了，以至于害怕到失声，只是那那痛苦地张着嘴，双手抱胸，蜷缩着蹲下。

雨声掩盖了男人的声音，他好像嗓子有什么问题，发不出洪亮的声音，只好蹲下，跟她对望着。

男人把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把伞撑在她上方，任凭自己一点点被雨打湿。

男人指了指上衣口袋，她胆怯地去掏，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名看起来温柔而又知性的女子。

男人用最大的声音喊着，才勉强盖过雨滴打在铁皮瓦上的声音：“方冉雨！柳梦让我来的！别怕！”

方冉雨一开始只是看着照片上的柳梦有些眼熟，感觉跟自己很像，只是多了不少妩媚和贵气。

而经顾一斌这么一提醒，她才渐渐回想起一些久远的、久远到好像从未发生过的记忆。

“小姨？”方冉雨对着照片轻声呼唤着，情绪还未从刚才的躲避中缓和过来，但声音里总算多了一些如释重负的生气。

懂点事，这是李诗莹从小听过的印象最深的话。

自记事起，她就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哥哥偷吃东西只要撒个娇总会分给她一半，而做父母的乖宝宝会让她免于这次处罚；不想写作业时，只要演好姐姐的好妹妹就能让方冉雨任劳任怨地替自己完成这部分；

待稍长大一点，扮演一个好女儿，就能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想要的衣服、首饰、数码设备；扮演一个好学生，就能得到家长会上老师的美言；扮演一个好伙伴，就能让同学里的小男生做自己不想做的值日。

李诗莹或许不知道怎么做自己，但是做别人眼里的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够了。

妈妈曾经跟她说，自己只要乖乖地就不需要想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拼命努力，家里足够让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如果说李诗莹的童年是一个美丽的童话，那是这场童话剧是什么时候谢幕，回归到冰冷的现实的呢？

或许是方冉雨离开家之后吧？

随着妈妈对哥哥和自己要求越来严格，李诗莹发现做别人满意的自己越来越难，妈妈会批评她考试中的错误，老师会让自己出卖同学的秘密，班上的男生们讨好自己时总带有复杂的表情，女生们则总在背后小声嘀咕着自己光鲜亮丽的衣着打扮。

就连哥哥，平时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哥哥也没有替自己和爸爸据理力争，那个柳老师还是做了哥哥的家教，如今还成了自己的班主任，看样子爸爸又要去请柳老师做自己的家教了。

柳老师看样子不坏，可是自己不喜欢她的身份。

李诗莹第一次有了想去争论的想法，可在妈妈去世后，爸爸变了，变得酗酒，晚归，越来越偏执，哥哥也出去上学了，爸爸有时就会带一些妖艳的女人回来，和那些女人一比，李诗莹都要喜欢上柳老师了。

妈妈怎么会出事呢？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妈妈离开的那天，自己在人前哭得特别伤心，自己扮演得很好，可是哥哥没有哭，哥哥在妈妈的葬礼上没有哭，他只是站在那，盯着妈妈出神。

一定是哥哥这样惹爸爸生气了，于是她总是对着哥哥发脾气，扮演着一个伤心的小姑娘，但实际上她已经舍不得再让哥哥伤心了，这个家已经塌了一角，她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她李诗莹最近很苦恼，自己心里好像有其他人的声音，在脑袋里低语，吵得自己睡不着觉。

柳梦有几次看出自己的状态不好，她宽慰李诗莹说人心底总会有一些杂音，不要恐惧它，不要冲它发火，要跟它和解，跟自己和解。

相处时间长了，李诗莹开始理解哥哥，理解他为什么没有赶走柳梦，而是乖乖让她做了两年家教。

柳梦那双眼睛总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却不批评自己，只是耐心地开导自己，就像另一个妈妈，或者说比妈妈更像妈妈。

但李诗莹对柳梦还少不了很多嫉妒，嫉妒来自于顾一斌。

柳梦担心李诗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每次家教课结束后，她都让顾一斌开车送自己回家。

李诗莹在顾一斌身上第一次感受到的男人的魅力，那种魅力与爸爸和哥哥不同，顾一斌彬彬有礼，行为举止像个绅士，这让李诗莹感觉到自己的荷尔蒙在涌动。

另外，顾一斌的衣着座驾都比自己家的暴发户质感更有内涵，也远超同龄那些长不大的男生。

为此李诗莹很嫉妒柳梦，嫉妒柳梦有这样一个男人。

偶尔几次她会瞥见柳梦衣柜里的情趣内衣，看到那些她总是面红耳赤，幻想着自己穿上那些暴露性感的衣服的样子，在房间里点上一点熏香，把顾一斌扑倒在床上，在他胯下被干个香汗淋漓，不知天地为何物。

每当她想到这些，心里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便学着按柳梦说的接受那声音，和那声音和解。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欲火难平。

渐渐地，一种念头在她心底萌生，她像对不起柳梦一次，有时候，不做别人想要的自己也挺自在的。

离开柳梦，李诗夜迎来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真是一朝长安户，琳琅不知乡，新的校园，新的室友，新的女同学。

优渥的家室加上优雅的谈吐，李诗夜在同学中很受欢迎，他渐渐得意地忘却了些许过去的感觉，只享受这新世界对他的青睐。

如此情况必然少不了追求者，一名叫路桐的姑娘很快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路桐虽然不是女孩里最漂亮最火辣的那个，但她真的对李诗夜很痴迷。

李诗夜去打球，路桐就到球场给他加油助威；李诗夜有晚课，她就去隔壁的教室自习陪他回去；李诗夜留长发，她就成天给李诗夜琢磨发型和衣服搭配。

这些伎俩如果男追女大抵是不够的，但是漂亮的女孩子倒追男生本身就有加分，再加上李诗夜高中那淫糜的生活压根没经历过青涩的校园恋爱，路桐的主动让他很受用，他有点忽略了自己的情况，或者说对自己的长发、胸部和纹身习以为常。

他像个正常的男生一样对路桐的表示回以暧昧，开始了解路桐的生活，时不时回应一点浪漫，并在适当的时刻主动出击，一举击穿了路桐的心理防线。

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班上人人羡慕的小情侣，李诗夜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对女生挑礼物的风格或者呵护的办法都是基于柳梦为标准的，不过路桐对此并不在意，以为李诗夜就是喜欢成熟一点的自己，还配合着学习起御姐风的穿搭。

她想象不到，想象不到李诗夜身上有太多让她三观尽毁的过往和经历，这一切终将一点点被揭开，就从她做好准备把自己献给李诗夜的那天起。

顾一斌坐在橱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细雨，等着方冉雨打工下班。

方冉雨一边整理着前台，一边偷偷瞄着顾一斌。

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现在这种有人等着下班的感觉真的很别扭。

何况她现在还没完全信任顾一斌，任谁都会对跟踪自己一路突然拿出一张照片说是自己小姨夫的男人有戒心吧！

终于，快餐店里响起了打烊的铃声。

方冉雨把围裙和制服脱下来，快步跑到顾一斌身边：“抱歉，久等了。其实你真不用在这等着送我，我能自己回去。”

顾一斌为她打开门，挥了挥手：“这是柳梦要求的，她让我在你不反感的距离照顾你。”

方冉雨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车子的副驾：“我感觉，你提到小姨的口气不像是恋人。”

“安全带。”顾一斌这么提醒，方冉雨才尴尬地把安全带系上——她好多年没坐过汽车了，计程车对她来说可太贵了。

“不像吗？”顾一斌发动了车子，边开边问。

方冉雨打量着外面的街道：“你好像是她的员工诶，老板下命令了让你来出差的。”

顾一斌笑笑：“倒也算是吧，可以说我只听她的命令。你要去吃点什么吗？你都没有吃晚饭。”

“别别别，”方冉雨很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再晚我就回不去寝室了。”

“汽车的话没有那么慢，你能留出半小时的空档来。回不去的话可以给你开个房间，去外面住。”

方冉雨回头瞪了一眼顾一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话女孩子听起来很危险诶～”

顾一斌一个字都没再说，他的思路里倒是没有尴尬这一说，但是被拒绝的建议他绝对不会再提第二遍。

方冉雨本来还要拒绝，但是呼呼作响的肚子让她放弃了抵抗。“就在这停下吧，我买点吃的。”

顾一斌陪着方冉雨，在路边摊点了一个最基础的煎饼果子。他无奈地问：“你就吃这个？”

方冉雨结过煎饼果子正要付钱却被顾一斌抢先了：“我就吃这个就挺好。诶，不用你替我付钱啊！”

回到车上，方冉雨掏出四块钱给顾一斌：“给你，我不想欠别人的。”

顾一斌只是专心地看路开车，完全不解她的茬。

方冉雨直接就把钱塞在车抽屉里，她严肃地对顾一斌说：“……小姨夫，我说了我不要你和小姨的钱，这顿也不例外。要是你不同意，以后就也别再找我了。”

到了学校，方冉雨急忙下了车，回过头朝着顾一斌鞠了一躬，接着便小跑着往学校里去。

顾一斌下车抓住她的胳膊，把柳梦给她挑选的衣服塞给她：“拿着吧，柳梦的一片心意。”

方冉雨斗不过顾一斌，只好把衣服塞进书包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开。

相比于接受礼物她更怕被认识的人看到自己在校门口被陌生的男人拉拉扯扯。

那些人本来就爱找她的麻烦，要是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怎么造她的黄谣。

顾一斌回到车里，拨通了柳梦的电话：“主人，东西已经塞给方冉雨了，但是钱她没收。好，好，我这就去办。”柳梦又有新任务安排下来，要他去雯雯那拿点平复精神异常的药。

顾一斌发动了汽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