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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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天似乎有一种不肯走的意思,赖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县城里,迟迟不肯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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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也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天,太阳会像个吝啬的富翁,从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层里,露出一点点没什么温度的、苍白的光。

学校就是在这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下午,发下了年度体检的通知单。

那是一张用最粗糙的黄麻纸油印出来的、薄薄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因为油墨过多,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空气里,立刻就弥漫开了一股熟悉的、混杂了油墨味和少年们那种既期待又紧张的、荷尔蒙的气息。

对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体检是一场充满了仪式感的、小小的冒险。

我们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健不健康,而是能不能在身高那一栏比去年多上几公分,好在同学面前炫耀;或者是在测视力的时候能比同桌多看清一行,证明自己的眼睛更尖。

我把那张皱巴巴的、散发着油墨味的通知单,像往年一样,随手塞进了书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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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没想到,这张薄薄的纸片,会在我们家那潭早已不起波澜的、死水般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一颗那么沉重、也那么奇怪的石子。

那天晚上,妈妈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张通知单。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看一眼,然后叮嘱我一句“明天别忘了吃早饭”。

她把那张薄薄的纸片,拿到灯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

我们家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的灯泡,光线照在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把她眼角的那些细纹,照得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身高、体重、视力、听力、内科、外科……”她用手指,点着上面的项目,一个一个地,轻轻地念出了声。

那声音,很轻,也很飘忽,像是在念着什么她看不懂的、神秘的咒语。

“妈,怎么了?”我正在桌边,和我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寒假作业较劲,忍不住抬起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她把那张通知单,仔仔细细地,对折好,放回了桌上,“明天体检,妈妈请个假,陪你去。”

我愣住了。从我上小学开始,每年的体检,都是我自己去的。

“不用了吧,”我说,“我都这么大了,就去医院排个队,费那个事干嘛。”

“那不行,”她转过头,看着我,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的身体,是大事。妈妈必须亲自看着,才放心。”

那天晚上,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紧张。

她反复地叮嘱我要早点睡,甚至还给我冲了一杯我并不喜欢的热牛奶。

牛奶很烫,我喝的时候,看到她又拿起了那张通知单,在灯下,反复地看着。

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一张体检表,更像是在研究一张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藏宝图的残片。

半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压抑的咳嗽声给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帘子外面的客厅里,还亮着灯。

我悄悄地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妈妈正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站在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

她没有在咳嗽。她的眉头,紧紧地锁着,脸上带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混杂了忧虑、恐惧和一丝丝茫然的表情。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第二天,她真的跟单位请了假,带着我去了我们县里那个人声鼎沸的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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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永远都充满了那股熟悉的、混杂了消毒水、中药和病人身上那种特有的、带着一丝酸腐味的、复杂的气息。

走廊里,挤满了人,哭的孩子,咳的老人,还有我们这些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被老师领着来体检的学生。

别的家长,都只是把孩子送到门口,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妈妈,像一只高度警惕的母鸡,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边。

在量身高、测体重的时候,她会死死地盯着那些冰冷的仪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护士报出一个数,她就会立刻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小的记事本,用笔记下来。

“一米四七,”护士用一种很不耐烦的、拖长了的声调喊道,“下一个!”

“同志,同志,麻烦您再给量一遍,”妈妈立刻就凑了上去,脸上带着那种谦卑的、讨好的笑容,“我怎么记得,他上个月在家量,都快一米四八了呢?”

“哎呀,我说你这个家长,怎么回事啊?”那个年轻的护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差这一公分,能决定你家孩子考上清华还是北大啊?后面还排着队呢!”

妈妈的脸,白了一下,但她还是坚持着,说:“麻烦您了,就再量一次,一次就好。”

最后,在后面排队的学生们,那一片不耐烦的“哎呀”声里,我又被重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测量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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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还是一米四七。

在内科诊室里,那个戴着老花镜的、头发花白的老医生,用一个冰冷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口和后背来来回回地听着。

“肺部呼吸音清晰,心率正常。”他一边说,一边在我的体检单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写完结论的时候,妈妈突然插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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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她往前凑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我想问一下。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平时,闻到点油烟味,就想吐,或者早上起来,总是没精神,打瞌睡……这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啊?”

老医生抬起头,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我妈妈一眼。

“你说的这些情况,他有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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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医生又转回头,看着我妈妈,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过度焦虑的病人。“我说这位家长,孩子身体

好着呢。你们当家长的,别一天到晚,自己吓唬自己。没病,都能被你们给想出病来。”

妈妈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体检过程,最让我感到不自在的,是在排队等候的时候。

从内科诊室出来,要去外科,中间,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医院的妇产科。

妈妈拉着我的手,走到那扇总是紧闭着的、乳白色的木门前,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进去,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在门口,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磨砂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些模糊的、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

我能听到,从门里偶尔会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哭声。

她看着那块写着妇产科的、蓝底白字的牌子,一看,就是很久。

她的眼神很奇怪,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在诊室里那种紧张和焦虑,而是一种更深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混杂了羡慕、恐惧和一种说不清的、巨大的情绪。

“妈,你看什么呢?”我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像一个被从梦中惊醒的人,猛地回过神来,身体都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什么,”她说,声音,有些沙哑,“就是觉得……当妈妈的,都不容易。”

体检的所有项目终于都结束了。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

妈妈拿着那张盖着红色的合格印章的、薄薄的体检单,像拿着一张救命的符咒。我能感觉到,她那只一直紧紧攥

着我胳膊的、冰冷的手,在走出医院大门,重新看到外面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时,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温度。

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直接回家。

妈妈拉着我,拐进了菜市场旁边那条总是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家禽粪便和鱼腥味的小巷。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很小的、连招牌都没有的铺子,门口挂着一块写着“土特产”的木牌。

铺子里很暗,只有一个姓黄的、瘦得像根竹竿一样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杆小小的、铜制的杆秤,给一包黑乎乎的草药称重。

妈妈走进去,跟那个黄老头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黄老头抬起头,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着的长方形纸包,递给我妈妈。

“一天两次,用开水冲了喝。”他沙哑着嗓子说,“小孩子家,身子虚,补补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闻到,从那个牛皮纸包里,散发出一股很浓的、带着一丝甜味的、类似于当归和红枣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味。

那天晚上,妈妈真的用开水,给我冲了一碗那种黄褐色的、看起来很粘稠的药汤。

那药汤,闻起来很香,喝到嘴里,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苦涩。

“这是什么?”我捏着鼻子,皱着眉头问。

“好东西,”妈妈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执拗的、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专注,“黄爷爷说了,这是大补汤,男孩子喝了,长得快,身体壮。”

她盯着我,一勺一勺地,看着我把那碗又甜又苦的、奇怪的药汤,全部喝了下去。

从那天起,每天晚饭后,喝一碗那种“十全大补汤”,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功课。

我并不喜欢那个味道,甚至有些讨厌。可我不敢不喝。

因为我发现,每一次当我喝下那碗药汤的时候,妈妈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苍白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丝的、近乎于虚脱般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好像觉得,只要我把那些能补身体的东西都喝进了肚子里,那些隐藏在她自己身体内部的、看不见的亏空和虚

弱,就能被一并地,填补起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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