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森林深处新开辟的广场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却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粗粝气息。

伐木工们挥舞着斧头与锯子，刺耳的伐木声撕裂空气，粗壮的树木轰然倒下，随即被就地肢解成粗糙的木材。

土木工人们赤着膀子，铲子翻飞，十字镐砸在岩石上迸出火星，从巨大的露天矿坑底部，一筐筐、一车车的砂石泥土被艰难地运上地面。

石匠们则排列着刚切割好的石砖，涂抹着灰浆，监工们瞪着设计图，粗声大气地吼叫着修正指令。

这里是大规模蓄水池与水道的施工现场，充满了雄性荷尔蒙与泥土的腥味。

然而，在这片粗犷的天地里，却有一队人马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污泥中绽开的妖异之花。

十余名身披锃亮铠甲的骑士，簇拥着一名身着黑白女仆制服的侍女，已然足够突兀。

而被他们严密护卫在中央的那位人物，更是与这尘土飞扬的工地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那是一位身姿挺拔、昂首前行的美少女，一袭华贵的礼服勾勒出她略显高挑的身段。

火焰般鲜艳的红发如瀑流泻在背后，随着她每一步的移动而摇曳生姿，仿佛燃烧的烈焰。

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眼角微微上挑，细长的眼眸中蕴藏着如同黄昏最浓烈时分、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般的深绯色光辉，锐利而威严。

年龄约莫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虽已初具倾城之姿，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那身缀满荷叶边与蕾丝的奢华礼服，本该是舞会上的焦点，此刻却出现在这泥泞之地。

更引人注目的是，礼服的胸口与腰身被紧紧束起，毫不吝啬地勾勒并强调着少女那远比礼服本身更为奢华的、惊心动魄的女性曲线——饱满的胸脯被托起，纤细的腰肢与丰盈的臀部形成令人血脉贲张的弧度。

这位红发绯眼、如同燃烧篝火般华美绚烂的少女，即便置身于王侯贵胄云集的舞池中央，也定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此刻，在这喧嚣混乱、尘土漫天的工地上，她的存在感更是强烈到刺目。

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贪婪、或敬畏，如同实质般黏在她身上。

工人们偷瞄着这抹惊心动魄的艳色，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唾沫，却又在触及那双深绯眼眸的瞬间，如同被烫到般慌忙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挥舞起手中的工具。

用不敬的目光窥视一位明显身份高贵的贵族千金，尤其还可能是王都赫赫有名的“那位”，无异于自寻死路。

更何况，这位用绯色眼眸冷冷睥睨着工地的少女，正是米兰迪亚王国宰相之女，以“反派千金”之名响彻王都的——

艾露芙莉德・海兰德侯爵千金！

“——进度比预定晚了。” 与那火焰般炽烈的容貌截然相反，少女的唇瓣间吐出的，是冰冷、不悦，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声线。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足以让听者脊背生寒的语调。

“是，是的……回禀大人，实在是预算吃紧，为了筹措材料才不得不……” 现场监督官，一个中年男人，正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涔涔而下的冷汗。

每当艾露芙莉德那深绯色的目光扫向他，他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肩膀猛地一缩。

“哦？你的意思是，在抱怨预算不足？” 艾露芙莉德眉梢微挑，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

“虽、虽然惶恐万分，但……但确实如此，艾露芙莉德・海兰德侯爵千金大人……” 监督官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工地的艰辛。

周围的工人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可怜虫。

海兰德侯爵，米兰迪亚王国权势滔天的宰相，无视国王把持朝纲，恶名昭彰。

而他的女儿艾露芙莉德，更是利用其第一王子未婚妻的身份，在中央政坛翻云覆雨，是王都人尽皆知的“反派千金”、“恶德魔女”。

触怒她而被流放、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惹她不快而身败名裂、销声匿迹者，不计其数。

更有甚者，传闻她豢养着一支技艺高超的暗杀集团，专门为她清除碍眼的绊脚石。

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远超年龄的、睥睨一切的自信，以及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宽恕忤逆者的凌厉神情，让所有目睹者都深信，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掌控王都明暗两界的魔女——监督官此刻就站在这位煞星的面前，承受着足以令人窒息的威压。

“…………” 艾露芙莉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监督官脸上停留了数息。

那双深绯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浓浓的不悦、不耐，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

监督官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罢了。” 侯爵千金像是终于失去了兴趣，移开视线，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份文件，不悦地眯起眼扫视着，“……我会拨付追加资金。三天之内，把所需资金的详细清单，精确无误地交到我手上。”

“好、好的！属下明白！” 监督官如蒙大赦。

“记住，” 艾露芙莉德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份资料，必须直接交给我。”

“好、好的……可是，这项工程……按程序是归内务部管辖……” 监督官硬着头皮提醒。

“交给内务部？” 艾露芙莉德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不过是让他们多一道中饱私囊的手续罢了。我厌恶任何形式的浪费。”

“……属下……明白了……” 这等同于完全绕开了正规流程，但监督官除了点头，别无选择。

终于结束了这场令人胆战心惊的视察，当那辆华贵的马车在骑士们的簇拥下驶离现场，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时，监督官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一屁股瘫软在地。

“呼……那眼神……太可怕了……” 他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绝对是……见过血的眼神……”

回想起那交织着冷酷与威严的目光，监督官仍感到一阵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能拿到多少预算呢……” 他苦涩地想着。

这种绕过内务部、由侯爵千金直接拨付的资金……恐怕其中相当一部分，最终都会流入那位“魔女”自己的口袋吧？

对黯淡的前途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能做的，只有认命地去准备那份要命的清单。

……

“……真是荒谬。预算明明足够充裕……看来内务部那群蛀虫，果然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无可救药。”

摇晃的马车车厢内，艾露芙莉德・海兰德放下手中的文件，深深叹了口气。

她那平日里维持得完美无缺、高傲凛然的贵族千金面具——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此刻彻底垮塌下来。

她闭上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的姿态活脱脱像个被繁重工作压垮的底层小吏。

“大小姐，这是今早收到的，宰相大人外出期间发回的关税调整中期报告。另外，帝国大使馆发来了会晤请求。” 坐在对面的侍女适时地递上新的文件。

“……父亲大人的报告，转给外务省归档。” 艾露芙莉德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回复帝国大使，会晤时间需要……一周左右来协调。”

“是……但是，交给外务省，他们恐怕不会认真审议……而且，让帝国大使等上一周，真的妥当吗？” 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

“反正只是中期报告，我掌握核心内容就够了。” 艾露芙莉德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至于帝国大使……除了让他等，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她顿了顿，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更浓：“要正式会见帝国大使，名义上，必须请基斯第一王子殿下共同出席。毕竟，我可是他‘尊贵’的未婚妻呢。”

“您说得是……”

“要让那位殿下‘屈尊’出席，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艾露芙莉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疲惫，“要是像今天这样，他心血来潮就突然更改行程，丢的可是整个米兰迪亚的脸面！”

细看之下，她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尽管用脂粉极力遮掩，依旧清晰可见。

这次作为未婚妻“代劳”出席视察，算是勉强应付过去了，但与帝国大使的会晤，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艾露芙莉德讽刺地歪了歪嘴角。

原本，今天的视察本该是第一王子基斯・米兰迪亚的任务。

这项解决王都缺水问题的治水工程至关重要，王族的亲临视察，本应是彰显其重视、凝聚民心的绝佳机会……本该如此。

“以那位殿下那固执己见、非黑即白的脑子……天晓得他对我国与帝国之间这如履薄冰的关系，究竟理解了几分……” 艾露芙莉德的表情因深切的怨愤而扭曲，眉宇间刻着深深的懊恼与无力。

“……还有其他事吗？” 她强打精神问道。

“遵照您的吩咐，下午的工作已安排在宅邸进行。各类待批文件和报告书，应该已经送到您办公室了。”

“知道了……在回到宅邸之前，让我……稍微歇一会儿。” 艾露芙莉德将身体重重地靠进柔软的椅背。

积压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抽干了她的力气。

一种想要就此融化、消失的脱力感攫住了她。

这位光彩照人的美少女，竟发出了与年龄和美貌极不相称的、如同垂暮老人般的沉重叹息。

（……那个监督官……是在害怕我吧……）

闭上眼，刚才工地上那些或畏惧、或厌恶、或贪婪的目光再次浮现在脑海。

（专横国政的恶德宰相之女……滥用王子未婚妻身份的反派千金……呵，真是……荒谬至极……）

回想起关于自己和父亲的种种流言蜚语，她几乎要嗤笑出声。

（什么专横国政……真正该肩负国政的国王陛下，此刻根本就不在国内！）

如今的米兰迪亚王国，正深陷于令人不忍直视的政治泥潭。

这一切的根源，皆因前任与现任国王，都是史无前例的昏聩蠢材！

他们要么将国事抛诸脑后，沉溺于后宫淫乐；要么听信谗言，剥夺世代忠良的职位，肆意疏远……堪称昏君的“典范”。

有怎样的君，就有怎样的臣。擅长谄媚逢迎的佞臣、贪婪无度的奸臣横行朝野，贪腐贿赂蔚然成风，整个国家的政治机能濒临崩溃。

即便如此，国家机器还能勉强运转，全赖几年前，在王国彻底滑向深渊的前夕，以海兰德侯爵为首的一批尚有良知的贵族和官僚，联合邻国鲁里亚公国——后者饱受米兰迪亚混乱带来的难民潮和贸易中断之苦——以“疗养病体”为名，将现任国王“请”到了公国，实则进行了极为周密的软禁。

对此，艾露芙莉德对公国感激涕零，深感无以为报。

据说那位国王陛下在风光旖旎的“疗养地”被美女环绕，享受着珍馐美馔，似乎对此安排毫无不满。

然而，即便无用的国王消失了，问题也远未解决。

国内的贵族阶层，充斥着只会内斗扯后腿的废物，真正能担大任的人才凤毛麟角。

结果，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运转的重担，就落在了以宰相海兰德侯爵为首的极少数正直贵族肩上。

若论“专横”，或许确实如此。

但若放任那些只会谄媚的“蟑螂”靠近昏君二世（指基斯王子），这个国家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他们会像贪婪的蝗虫，疯狂啃噬国家的根基，直到将其吸食殆尽，留下一片荒芜。

这些满脑子只想着中饱私囊的家伙，不到国家彻底倾覆的那一刻，绝不会停止啃食。

在那些如同白蚁般蛀蚀国家的贵族眼中，海兰德侯爵及其党羽，自然就成了妄图整顿国政、侵害他们“神圣”权利的“恶德贵族”。

他们不遗余力地在各处散布海兰德派的恶毒谣言。

艾露芙莉德不知何时被冠上的“反派千金”这顶不光彩的帽子，正是其中之一。

艾露芙莉德・海兰德，利用其父宰相的权势，强行攀附上第一王子，攫取未婚妻之位，并借此身份为所欲为——活脱脱就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恶毒女配”。

（愚蠢透顶……）

艾露芙莉德之所以成为基斯・米兰迪亚第一王子的未婚妻，其核心目的，是为了辅佐与监视。

基斯第一王子憎恶他那昏聩无能的父王。一个儿子若能喜欢上抛弃病榻上的发妻、与其他女人纵情享乐的父亲，那才叫咄咄怪事。

对父王软弱与不忠的反抗，塑造了基斯王子强烈的正义感和武断的性格。

若仅止于此，或许尚可接受。

然而，过激的正义感往往导致目光短浅，武断的性格则让他习惯于用简单粗暴的“胜负”来解决一切复杂问题。

简而言之，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打倒“坏人”，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种思维，对于需要斡旋、妥协、利益交换层层堆叠才能完成的政治而言，显得过于粗糙和幼稚。

第一王子名义上代替“疗养”中的父王摄政，但其资质存在严重缺陷。

他需要一个能妥善辅助他、甚至在某些时候代替他行使摄政权力的“代理人”——一个未婚妻。

于是，艾露芙莉德・海兰德侯爵千金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身为宰相之女，艾露芙莉德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实务能力与政治嗅觉，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然而，在艾露芙莉德看来，第一王子未婚妻这个身份，纯粹是抽中了下下签。

仅仅是因为国内与第一王子爵位相配的高阶贵族千金中，实在找不出像样的人才，这个烫手山芋才落到了自己头上。

毕竟，除去少数有识之士，国内的高阶贵族多是靠着谄媚昏君才爬上高位的货色。这种人的女儿，又能被教育成什么正经样子？

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个个都是些只想依附男人、贪图享乐的浅薄之辈。

第一王子未婚妻的地位，在她们眼中恐怕也只是通往奢靡生活的“免罪金牌”。

这些头脑空空的蠢货们对艾露芙莉德的恶意中伤和骚扰，从未停止过。

光是应付那个容易失控、行事武断的第一王子，就已让她心力交瘁，还要忍受这些精神上的折磨，这不是下下签是什么？

作为摄政王子的未婚妻为所欲为？

没错，正是如此。

因为环顾四周，尽是些不堪大用的废物，只能由她来裁决一切。

不然，还能指望谁？

（……若有人能替代我，真该让他来尝尝这滋味……）

国内有良知、有能力的贵族本就稀少，他们与艾露芙莉德的父亲一道，为各地蠢蠢欲动的叛乱焦头烂额，为濒临断绝的邦交卑躬屈膝，终日奔波劳碌。

结果，在良知派贵族和官僚中，拥有最高决策权的，往往就是这位名义上还只是个小姑娘的第一王子未婚妻。

倘若第一王子愿意配合，局面或许会有所不同……但他对海兰德侯爵派系也心存芥蒂。他认为他们将自己这个摄政王子撇在一边，擅自行动。

他听信了那些腐败贵族灌输的谗言，敌视着“蔑视”他的宰相。尽管父亲和自己已多次苦口婆心地告诫他，当务之急是沉下心来学习政治……

（明明最该警惕的就是那些口蜜腹剑之徒，那位殿下……口口声声厌恶父王，却浑然不觉自己正重蹈覆辙……）

以第一王子目前的状态，参与政治有害无益。

昏聩的国王不可能为儿子安排像样的帝王学教师，基斯王子连最基本的礼仪规范都学得马马虎虎，更遑论深奥的政治权谋。

一个缺乏政治常识的外行小鬼，既无能力亲政，也无手段和眼光去网罗真正有才干的、值得信赖的家臣。

因此，艾露芙莉德的父亲，那位宰相大人，才千方百计地搜罗了最优秀的教师送到第一王子身边……

（他若能把对剑术和魔法的那股狂热劲头，分一半到学习上……）

可惜，基斯王子认定“恶德宰相”派来的教师不可信，对授课置若罔闻，只顾着沉迷于剑术与魔法的修行。

今天这场视察，本应是他的职责。

然而他却毫无征兆地临时变卦，理由仅仅是……为了找茬。

艾露芙莉德的安排，本意是尽可能为第一王子在民众心中树立良好形象……但在基斯王子看来，这似乎成了他必须反抗“恶德宰相”强加给他的未婚妻的“命令”的象征。

（唉……此刻，他大概又在挥汗如雨地练习剑术或魔法吧……或者，正和他最近颇为中意的那个平民小姑娘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即使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也尽是基斯王子那充满憎恶瞪视自己的眼神，以及那些满脑子只想着捞取好处的废物贵族及其子女们幸灾乐祸的嘲笑。

身体明明已疲惫不堪，精神却迟迟无法放松。最近夜里入睡，也必须依赖有助眠效果的花草茶。或许再过不久，就需要真正的安眠药物了。

（……还是试着休息一下吧……）

但即便强迫自己休息，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有新的麻烦事砸过来？

艾露芙莉德无可奈何，只能闭上双眼，试图榨取片刻的安宁……

『敌袭————！！！』

轰——！

马车毫无征兆地猛烈急刹！

巨大的惯性将艾露芙莉德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甩向前方！

若非坐在对面的侍女眼疾手快，用身体死死抵住她，她恐怕已撞破车门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思维瞬间停滞！

“大小姐！？您没事吧，艾露芙莉德大小姐！？” 侍女惊恐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面对侍女关切的目光，艾露芙莉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瞬间恢复了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侯爵千金姿态。

“无妨。” 她稳住身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眼神已锐利如刀，“外面发生何事？”

她迅速撩开车帘向外望去，眼前的景象瞬间印证了最坏的猜想。

艾露芙莉德的马车正行驶在森林中为施工开辟的土路上。

此刻，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名身着漆黑劲装的蒙面男子，正悍然发动袭击！

护卫的骑士们大半在最初的冲击中被甩下马背，陷入混乱。

几匹倒地的战马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显然是中了剧毒的箭矢或吹箭。

黑衣刺客们手持一种专门为穿透锁子甲而设计的、被称为『铠通』的狭长锐利短剑，如同捕食的毒蛇，迅猛地扑向试图重整阵型的骑士们。

训练有素！准备充分！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性的刺杀！

“挡住他们！绝不能让敌人靠近马车！誓死保护艾露芙莉德大人！” 护卫队长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但刺客的利刃已如同毒牙般，精准地刺入了一名在混乱中被近身的骑士肩胛！

仅仅一个照面，护卫力量已折损过半，仅剩五人还能站立。

而刺客的数量，目测仍有十人以上，且密林深处影影绰绰，显然还有后备力量。

绝境！

这已是名副其实的绝境！

“太大意了……” 艾露芙莉德的心沉入谷底，指尖冰凉，“虽然是因为行程临时变更，护卫力量不足……”

但看这精准狠辣的突袭，绝非临时起意。

对方恐怕早已窥伺多时，就等着这个时机。

她，艾露芙莉德・海兰德，一直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呵……呵呵……”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绝境，艾露芙莉德却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荒诞与自嘲。

“大小姐！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啊！” 侍女焦急万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艾露芙莉德的笑声带着一丝凄然，“只是……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国家那些愚蠢到连我死了会引发什么后果都看不清的贵族们……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

“……若我身死，父亲大人……恐怕也再难隐忍了吧。”

若真如此，米兰迪亚王国，便彻底完了。一旦王国的混乱彻底失控，其宗主国——『卡迪斯帝国』必将出手干预。

米兰迪亚王国名义上是卡迪斯帝国“七王三公”同盟体系中的主要成员，实则是其附庸，更是帝国与南方诸国之间至关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带。

既然是缓冲地带，帝国就绝不允许其陷入长期混乱。

即便是现在，帝国高层对米兰迪亚的乱象也早已心生不满。

卡迪斯帝国是大陆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但也正因如此，树敌众多。

一旦米兰迪亚王国彻底崩坏，无数虎视眈眈的国家便会以此为借口，或出兵占领，令帝国颜面扫地；或借机挑起事端，逼迫帝国在别处让步。

若缓冲地带功能丧失，帝国最直接的选择，便是将米兰迪亚王国彻底吞并，以绝后患。

届时，那些造成混乱的“有害贵族”们，必将遭到最彻底的清洗！

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其他附庸国“安分守己”，这场清洗的残酷程度，可想而知。

“连这点都看不透……真是愚蠢到……让我只能发笑了。”

卡迪斯帝国之所以至今尚未吞并米兰迪亚，全赖有能的海兰德侯爵的周旋手段，以及一个关键的政治信号——他的女儿，将成为米兰迪亚王国未来的王妃，象征着这个国家尚有浴火重生的希望。

对“有能宰相”的信赖，以及王国“重生”的可能性。这两根脆弱的丝线，勉强维系着帝国“不直接接管麻烦”的耐心。

若女儿被杀，海兰德侯爵于公于私，都必将展开最激烈的报复。无论是为父的悲痛，还是政治上的颜面，都迫使他必须如此。

艾露芙莉德的死，意味着米兰迪亚王国同时失去了“信赖”与“希望”这两条最后的生命线！

“我还天真地以为……总不至于有人蠢到，会亲手在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签字画押……”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判断力如此低下、目光如此短浅的蠢货！艾露芙莉德只能嘲笑自己那点可悲的、一厢情愿的幻想。

“呵呵呵……看来，最蠢的人……是我自己啊……”

面对自己这份不合时宜的“天真”，艾露芙莉德唯有报以苦涩的惨笑。

终于，最后一名站立的骑士也被数名刺客围攻，力竭跪倒。黑衣的杀手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彻底包围了孤零零的马车。

“大小姐！” 侍女尖叫着，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紧闭的车门前，但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她瞬间被拖拽出去，狠狠掼在地上。

“下车，艾露芙莉德・海兰德侯爵千金。” 一个似乎是刺客首领的男人，用冰冷而毫无起伏的声音，对着马车内仅剩的猎物命令道。

艾露芙莉德止住了笑声，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的自嘲与疲惫瞬间抹去。

她重新戴上了那副属于“艾露芙莉德・海兰德”的面具——高傲、凛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以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从容地、一步步走下了马车。

“大……大小姐……” 倒地的骑士们发出痛苦的呻吟。

护卫们虽受伤不轻，但似乎暂无性命之忧。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失血或伤势恶化仍可能致命，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放心，只是麻痹毒素。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在药效过去前，你们还死不了。” 刺客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明明发动了如此卑劣的袭击，手段倒是意外地‘温和’呢。” 艾露芙莉德站定在刺客首领面前，昂着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讽刺的弧度。

“这也是委托的一部分。” 刺客首领的声音里，竟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