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试帐藏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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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气仍沉,傅宅窗纸映着一缕薄白。
沈昭宁醒来时,四肢还留着前夕馀温的酸软。
她才要撑身,便听见衣襟摩挲声;傅怀瑾已披外袍,立在窗前。
“今日别远出,歇上一日。”他语气温和。见她眉心一蹙,又道:“若要回沈府探望,我备车。未时前,我的人在城口接你。”
她点头应下。午前,马车自傅宅东门缓缓而出。街巷仍潮,车辙碾过青石,留下一道道湿痕。
沈府的门匾褪了旧金,廊檐底下垂灰尘。
她一下车,熟悉又生疏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药味、樟木与陈年的潮气。
才行过影壁,便见一个熟影匆匆迎上,正是她自幼贴身照拂的万婶。
“小姐可算回来了。”万婶眼眶一红,忙把她拉进廊下阴影处,声音压得极低,“府里这阵子……不太太平。”
昭宁心口一紧:“父亲病势如何?”
“老爷的气喘又犯了,虽说大夫开了安神固气方,还算稳得住。”万婶压低声音,目光却浮着几分犹疑,“这几天,下人们都说话放轻、脚步也轻,连厨房都早早熄了火,象是谁吩咐过,不许闹出声来似的。”
昭宁心头微紧,直视她:“怎么说?”
万婶压低声音:“二小姐屋里的小萤,从前夜起便不见人影。有人说是回乡省亲,可门房出入簿上只模糊写了个『沈』字,潦潦草草,时辰不明,也无亲笔签名。象是有人故意添的笔。”
她闻言眉心一震。虽不明小萤所去为何,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袭上脊背,像有什么已悄悄失控,却仍无从察觉。
“那门房出入簿……是她自己写的?”
“说不准。”万婶摇头,语气微低,“小萤一向守规矩,不会这般草率。偏偏今早去她房里瞧过,东西收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没睡过的痕迹,象是……早有准备地走的。”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老身前夜在后厨配药汤,远远见她抱着个小布囊,鬼鬼祟祟往绣房方向走,脚步急得很。那丫头平日虽常出入绣房做针脚,可从不在那过夜。昨儿一头钻进去后,竟没人见着她再出来……那之后,就再也没见着。”
万婶语气更轻:“绣房的钥匙这些年都在二小姐手上,哪怕是出入一次……也得她开锁。这些话,小姐只当是老身胡说。”
她垂下眼,声音如风穿叶:“但小萤那孩子,心思直,不会无故走人。她若真是想离开,断不会走得这般静悄悄……连句话也没留下。”
昭宁沉默片刻,点头:“我先去见父亲。”
她入内院,屋内药香沉沉。
沈老爷枕畔放着温壶,面色灰白,见女儿前来,目光才稍稍有了暖意。
她坐在床前,替他掖被角,言语轻柔。
片刻后,太医来换方,她便让人守候,自己起身出了屋。
甫至回廊,迎面便遇上沈昭璃。
她着鹅黄窄袖,笑意春水,眼尾描得细长:“姊姊来了,怎不先同我用些点心?前院刚做好的江米藕,你最爱。”
昭宁含笑,目光不着痕迹掠过她袖口:新换的流苏上,有一点极细的墨点。
她语气不疾不徐:“我先去绣房取两件旧物。那儿的钥匙,眼下还在你手中吧?”
昭璃目光微闪,很快又笑:“自然在我这儿。姊姊要什么,叫小丫鬟取也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我有样东西放在里头,旁人未必拿得准。”昭宁伸手。
铜锁叮当一声落在她掌心,份量不轻。
昭璃略一侧身:“那便同去瞧瞧。”三人前后行至绣房。
门扇沉重,锁舌边缘有极浅的新痕。
昭璃笑着掩去:“前几日换过锁,师傅手重了些。”说罢,半步退开,做一个“请”的手势。
门启,一缕粉甜香混着陈年绢帛的味道漂进来。
屋内未点灯,斜阳从西窗泼进,照在绣案、丝架与绢框上。
案上铺着一幅团寿图样稿,未竟的针脚排列整齐,却在右下角出现两个打死的结,针脚逆势回转,与昨夜傅宅绣案上的布局如出一辙。
昭宁指腹一触,心底一沉。
这不是一张单纯的错针图,而是“复制”。
她又见案角墨砚斜搁,墨迹点点,排成一个细弧,恰与绢底下一摞衣裳相对应。那一排点、那一道结、那一针逆;皆是暗示。
她明白了:这不是巧合,而是“连环线索”。
昭璃笑声温温:“姊姊也来动针?这一幅是让小婢练手的,做错了几针,不打紧。”她说着,伸手要把那两个死结顺势抹平。
昭宁先一步按住她的手,眼里仍带笑:“莫动。这针我看着有趣,待会儿拆了瞧。”两人对视一瞬。
昭璃的笑意凝了一寸,旋即又流动起来:“姐姐爱怎么看,便怎么看。”她转去理丝线,手指似不经意掩过那两个结口,力道极轻。
万婶一直退在门边,垂眼不语。
她服事多年,最懂何时该做木头。
昭宁沿着视线所指的方向,朝下方衣架走近,随手抽出一件月白小襦,指尖顺着内襟线脚拂过。
线脚极整齐,唯独最里层多了一道极细的回针,象是补线,又象是暗示。
她将衣襟复合,轻轻放回原处。
“找得到吗?”昭璃笑问。
“一时找不着。”昭宁淡淡,转而把团寿图收回绣框,“这幅先别动,明日我让人提回傅宅,间时拆了再绣。”
昭璃眸光一颤:“这是府里的备用样式,拿去作甚?”
“拿回去照式样再绣两幅。沈府事忙,免得小婢手生,误了正用。”语毕,她把铜锁推回昭璃手心,神情平和。
出得绣房,日影已斜。花径无人,风过檐马,铜铃轻响。万婶快步跟上,压低了声:“小姐看出什么来了?”
“小萤应是没能走出绣房。”昭宁低声说,“她怕是早察觉危机将至,来不及说明,只能把『线』藏在屋里,留下最后的信号。”
万婶一惊:“线?”
“两个死结、逆势回针、半弧墨点。”昭宁顿了顿,目光沉下去,“还有月白小襦内里那一道多馀的针脚。她在告诉我,东西就藏在『衣物夹层』。”
万婶倒吸一口气,手心沁出汗来:“那……要不要如今就…”
“不可。”昭宁摇头,声音很轻却很稳,“昭璃方才故作从容,实则处处盯着。今日动手,她必有防。”
万婶咬唇:“那小姐……”
“夜深些。”昭宁看向远处,眉心的线一寸寸收紧,“我自有法子。”她转往内院,再去看过父亲。
暮色压下来时,天边只剩残金一抹。
她在书房停了片刻,翻出两本旧日账册,作为藉物的名目;又吩咐万婶备好一个空匣,里面垫两层旧绢,以防万一。
将近酉末,前院传来笑语,是昭璃请客在花厅用灯茶。
昭宁遣人回话,说要陪父亲服药。
她独坐窗下,窗外梧桐影子在地上摇,像一张被风吹动的网。
她在心里把那三处暗号一回又一回地串起来,线与线接得愈来愈稳。
小萤最后往绣房去;绣案留下逆势回针与死结;墨点排成半弧,指至衣架下层;衣物内里多一道回针; 那是她在无声地说:我把证据缝进去了。
夜色渐深,院墙上挂的风灯亮起。万婶在门外低声道:“小姐,车已备好。傅爷的人在城口等。”
昭宁起身,将藉来的团寿图与两本旧帐册收好。
临出门前,她回望沈府一眼。
暗夜之下,窗影重重,似有无形之手在屋脊间牵扯。
她把披风拢紧,往前跨出一步。
线头已在手心,接下来,只等她把整幅画拆开。
上车时,远处花厅传来笑声,银铃似的,清脆而寒。
昭宁垂下眼,指尖掐紧了那枚细簪。
她知道,去与不去,都有人在盯;她也知道,该她落子了。
马车驶出府门,车辙辗过石阶的声音规整而冷。
她把帷幕放下,眼中的光却愈收愈定。
今夜不取,明夜再取;无论几夜,总有一夜,会在她的手里。
而那个缝着证据的小衬里,会像今日的落日一样;躲不过黑暗,却终究要被她亲手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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