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1 / 1）

“有玱葱珩”，寓意身怀美珩，德行威仪兼备，可林知珩自认毫无德行，他的青春时代属实荒唐。

在仅此一次的人生里，林知珩将自由贯穿到底，肆意燃烧着自己的灵魂，精神与肉体沉沦在纽约这座繁华、躁动的欲望都市。

在通往大厦六十层的路上，有永不停止弹奏的钢琴，而他一如往常，被鲜花包裹，被爱意逢迎。

“Flocke，再陪我睡会吧。”

薄薄的毛毯下滑，露出白皙的身体，金发女人伸长手臂朝旁边摸索着，却空有余温，女人惊醒过来，好在男人还没有离开，正扣着银色腕表。

他难得换上她最喜欢的正装，女人双膝跪着移动到床边攀上男人的后背。

“你要去哪儿？”

娇媚的声音响在耳边，两条细长的胳膊抱住了他，而后抚摸过胸前，缓缓下滑，揪着刚扣上的皮带。

她的暗示很明显，只要是绅士都无法拒绝。

但林知珩按住了那只不断撩拨的手，回答女人的问题，“回国。”

女人猛地抽回手，一脸不可置信，声音尖细，“为什么？我们很愉快不是吗？”

“当然，Bery，我们当然很愉快。”

“但我要结婚了，明天的婚礼。”

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但门当户对，至少在他的父亲看来是这样。

被唤作“Bery”的金发女人表情空白，似是不敢相信刚才还那样亲昵唤她名字与她交合的情人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林知珩抬手看了看时间，一言不发地推开了卧室门，对伴侣的悲痛的哭泣置若罔闻。

哦，不对，准确地来说，他们并不是伴侣，只是床伴。

与他所想的那样，他的妻子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淑女，甚至可以算得上大家闺秀的典型，林知珩对这场被安排好的婚姻没有任何不满，林家给他胡作非为的资本，他以婚姻偿还已经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可他实在没什么耐性，灵魂习惯漂泊，以及张狂叫嚣的欲望都快让他的“好丈夫”的假面濒临崩坏，直到叶淑荣怀孕。

林知珩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尽管他算不上多么爱她，可他还是停止奔赴派对，然后留了下来。

两家对第一个结合血脉的孩子格外重视，送来的老手保姆快踏破了门槛，而他也十分精心，但最终，叶淑荣还是早产了。

因浴室疏忽而未及时清理的积水，还未满八个月，他的孩子作为早产儿被放进了保温箱。

放在透明的箱子里，小小的一个，林知珩趴在玻璃上，甚至不敢确定，当他抱这个孩子时，是否能撑满他的手。

整整八周，他的孩子在保温箱里度过了原本应该在母亲身体里的时间，当保温箱终于打开时，他轻轻地拥抱了这个轻柔、脆弱的生命。

“林知喻。”

他取下自己的“知”给她，这是一枚他嵌入她生命的小小福源。

他不祝她富贵滔天，亦不求她艳冠群芳，因为这些，他都会双手奉上，他只希望这个孩子的生命，能摆脱蒙昧的混沌，活得永远清亮、通透。

他的骨血，他的一切，他此生唯一的孩子。

“我的小知喻。”

林知珩温柔地吻着女孩睡意朦胧的眼睛，熟练地编着细软的长发，做餐、喂食、陪送，林知喻成长的每一个节点，还有生活的每一个瞬间，他无一次缺席。

而成为母亲的叶淑荣已不再从他身上渴望爱情，全身心投入到林知喻身上，这是林知珩愿意看到的。

他的女儿理应是由爱意浇灌而成，她值得最好的，林家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二哥来找过我，知珩，我们是一家人，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

“嘘——”

林知珩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孩，轻晃着来回走着，将专门定制的安睡椅视若无物。

叶淑荣只好闭上了嘴，婚后数月未见过事业心的男人突然来了野心，因为谁她心知肚明。

叶淑荣目光柔和地望着林知珩怀中嘤咛熟睡的女孩，她知晓林知珩虽对孩子百般疼爱，可也并非善类，但却没想到他对林家人也如此心狠手辣。

林老爷子还没死，林知珩便已经按捺不住，旁系丑相百出，林家的水已经被他搅浑了，那些人求路无门，冒着被林知珩迁怒的风险也要找到她。

可事实证明，她的求情对林知珩毫不起作用。

“知喻年纪还小，总是抱着带去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叶淑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知珩是不满她带林知喻时常去梁家做客，林知珩已经有几次回家看不到林知喻了，但他又不是吃亏的性子，见家里没人便熟门熟路地登门，不等她问候几句就接林知喻回家。

“何棠……就是梁先生的妻子，迟迟走不出丧女阴影，我见她喜爱知喻，我与她也有缘，偶尔就带知喻过去陪陪她。”

“难得有适龄的玩伴，我看梁家那孩子懂得体贴母亲，长知喻几个月时常照顾知喻，做哥哥也挺好的……”

“哥哥？”林知珩拧着眉，语气低沉，“我就知喻这一个孩子，她哪来的哥哥？”

叶淑荣瞠目结舌，两人育儿观念不同，她不是第一天知道林知珩的霸道，但未免太过，林知喻迟早都会长大，会有自己的世界，他总不能事事绑着不放。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再去了。”

这是没得商量了，叶淑荣有些心累，他的心不在她这里，争执也是白费力气，总之，只要是对林知喻没有害处的事，听从他的话也未尝不可。

“淑荣，我来看看知喻。”

何棠抱臂站在梁侑安的身后，神色有些不自然，自从幼女逝世她已经很久没主动社交，可对幼女的思念已经远远胜过对社交的胆怯。

叶淑荣很惊讶，也很高兴，她原以为两家的关系到此为止，“快进来。”

门后有人小跑着，见到林知喻，何棠脸上的笑真切了不少，情不自禁地蹲下和人亲近，全然忘了身后跟来的亲儿子，“小喻有没有想何阿姨？”

被忽视彻底的梁侑安很不喜欢林知喻，可当危险到来时，他却忍不住挡在她身前，那时候他想，他可能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突然出现在别墅门口的车辆蛮力夺走两个母亲的孩子，叶淑荣拼命拽着男人的手臂却被硬生生拖行数十米，狠狠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安保严格的别墅区混进了不明车辆，且深知主人作息时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是林家的人。

听着监控里嚎啕的哭喊声，林知珩心如刀割，他做事太绝，不曾给别人留过后路，如今他的命被捏在手里，照样没有后路可以走。

等他找到时，躺在地上的小人已没个人形，林知珩目眦尽裂，几乎要五内俱焚，然而在认清不是林知喻后，又卑劣地松了口气。

林知喻踩着梁侑安躲在了窗外，而梁侑安额头出现明显挫裂伤，颅内出血，五指指骨骨裂，肋骨断裂，脾脏受损，沉淀的暗紫淤血遍布全体。

非人折磨，九死一生，却一个字都没有供出林知喻。

小小的女孩脸颊高高肿起，眼周带着淤青，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静静地望向被玻璃隔绝的病房内。

躺在重症室的叶淑荣像是感受到视线，终于肯放心阖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林知喻一言不发地坐在病房外，听着刺耳的警鸣声，心电监护变成一条直线，而不远处的手术室，红灯迟迟没有变绿。

梁侑安昏迷了七天，再醒来时，无法自主进食、移动，空洞茫然、无焦点的眼睛却已经开始寻找什么人，看到伤好大半的林知喻，肿胀眼睛艰难地弯起。

看到梁侑安笑，林知喻哇的一下哭出来，憋闷七天的痛苦悲伤好像有了发泄口。

林知喻不知道那些绑架他们的坏人怎么样了，她抱着叶淑荣的遗像，只觉得安心，但这份安心没有持续太久，在她母亲上的葬礼上，她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金发女人。

她说，她很同情这些遭遇。

林知喻不知道林知珩去哪了，只好抱紧怀中的黑白遗照。

她又说，她会留下来照顾他们。

林知喻低着头，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

林知珩常抱着她夸着“小知喻好聪明”，而今林知喻却宁愿自己不要那么聪明，长久无法进食的胃部吐出胃酸，吐了女人一身。

而刚才还许诺会照顾她的女人嫌恶地站起，高高在上地鄙夷着她。

当林知珩看到这个画面时，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知喻，知喻，看看爸爸好不好？”

林知珩卑躬屈膝，单膝跪在女孩面前，他的声音颤抖，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他无法将那些肮脏说给她听。

与Bery的重逢是场意外，但对久别重逢的床伴来说确实一个美好的邂逅，被强压在骨子里的欲望破土而生，他毫无婚姻忠诚的观念，像个发情的畜生与Bery纠缠在一起。

他只是疑惑，为何事无巨细的自己会突然漏洞百出，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不忠的报应。

林知喻不再愿意待在家里，她会在梁侑安的病床前坐一整天，然后晚上被何棠搂进怀中，安抚着失去母亲的痛苦。

林知珩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听取叶淑荣的意见，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但没有如果，任他卑微乞求，还是强行分离，只要两人分离，梁侑安不管不顾地哭喊，而林知喻会尖叫，那种尖叫像是要活生生喊破喉咙，直到他将她放回在梁侑安身边，除此之外她与他无话可说。

“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看心理医生。”

梁景顾忌一墙之隔的林知珩，刻意压低声音，何棠望着熟睡的林知喻和梁侑安，紧紧盯着相握的双手。

真是走火入魔了，梁景忍不住斥责，“何棠，她不是小熙！”

何棠突然变了脸色，脸色阴沉，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大，“她是，她是，她是！”

在听到床上响起不安的嘤咛时，何棠尖细的嗓音又瞬间变得温柔，“梁景，她现在就是我们的女儿啊。”

梁景表情冻结了般，似是不肯相信面前的就是自己深爱的妻子，久久凝视着何棠。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何棠。

他沉默着，任由何棠的行为暗示一日胜过一日，林知珩请多少心理医生都毫无进展，他寸步不离，可她不要他这个爸爸。

林知喻和梁侑安随意趴在地上，脸上的伤痕快要完全恢复，林知珩无声地坐在一旁，从中午坐到下午，看着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起。

直到夜幕降临，林知珩才没忍住碰了碰林知喻的头发，她不愿让人靠近，被剪坏的头发还没来得及修剪。

林知珩声音沙哑，“知喻，爸爸给你剪头发好不好？”

沉默数日的林知喻终于肯面向他，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林知珩没有让梁侑安跟来，而林知喻也出奇地乖顺，林知珩将人抱进卫生间，替人戴好围巾，用剪刀轻轻剪掉凌乱的发尾。

地上的头发逐渐增多，打在肩膀上的泪水也烫到再难忽视，林知喻抬头望去，却被盖住了双眼，然而热泪又滑进指缝滴在她的皮肤上，很烫。

扑通一声闷响，林知喻听到他跪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仍被盖住，她听到他的哽咽声。

“知喻，我到底该怎么做？”

林知喻想，幸好他盖住了自己眼睛，才没能看见她同样满是泪水的眼睛。

半晌，林知喻慢慢拨下林知珩的手，与他对视着，“您会只有我一个孩子吗？”

她没有再开口叫爸爸，可林知珩已经不在乎这些，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许诺，“我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

林知喻不清楚Bery的下落，但她想，如果林知珩真的杀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真正的凶手也只会是她。

听到答案，林知喻笑了，她不会原谅背叛母亲的父亲，也永远不会原谅将她变成杀人凶手的林知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