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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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山上下来的?”

“哪天不是如此。诶,瞧这模样生得还挺周整,保不齐是个娘们儿。”

“你要感兴趣自己摸摸不就得了。”

“摸就摸,老子啥没摸过……卧槽有鸡巴!妈的晦气玩意!”

“哈哈哈哈哈,老孙你那什么眼神,不过……看这模样又是被吸干的,这是这几个月来第几个了?”

“我哪记得清,一会喝酒去?”

“走走走……”

……

陆离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充满了水声,满耳的水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他一个人蜷缩在雨水中,像是只被狼群抛弃了的幼兽。

远远地,有一个人影靠了过来。那个人买菜一样挑挑拣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路过了自己的身边。

“咦?竟还存着丝阳气……这底子不错啊,可惜咯……”

救救我……救救我……

陆离向那个人影伸出了手,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哪怕是幻觉,他也要伸手抓去。

他不想死,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像是在一场永不苏醒的梦里沉沦。

满天的雨声渐渐远去了。

他察觉到一只手把自己抓了起来,像是拎着一个破麻袋一样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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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离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又获得了一次机会,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雨也是,手也是,宗门也是,师姐也是。

有人把他放在了一片平地上,任由他躺着。

陆离也只能躺着。

梦里不知昼夜,只觉得恍恍惚惚里有人在他嘴里喂些什么,后来身体渐渐热了起来,热得发烫,烫得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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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离很高兴,因为痛苦证明着他还活在这个世上,活着就意味着一切的可能。

那个人开始每搁很久才来一次,每次都喂陆离不同的东西,陆离的身子有时候像火烧一样,有时候又像掉进了冰窟窿,有时候更是像被万蛇噬身一般,痛得他在梦里嚎啕大哭,恨不得就此不起,真正死去。

在他痛苦的时候,那个人就站在旁边看着,就像看着一只笼子里的老鼠。

后来那个人来得越来越频繁,喂了他越来越多的东西,陆离的身体也在痛苦中越陷越深。

直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明白不过来,那个人根本没想着救活自己。

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地狱掉到了另一个地狱,成了人家的试药的药人。但陆离依然咬着牙忍受着,就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喂了他像是水一样甘甜的东西。

梦碎开了。

陆离用力地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道细缝,眼皮重得像是粘在一起。

“醒了?”有人淡淡道。

陆离循着说话的方向扭过头去,说话的人站在一张桌子前,晨曦里,他只能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阳光让他不由得举手去遮住眼睛。

那个人走到了他的床边,陆离感到一只粗糙的手掰开他的眼皮左右打量:

“效果不错,不过药剂浓度还是高了些。”

陆离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那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年纪的老人,他的额头宽阔且突出,头皮上覆着几缕灰发,眼白浑浊发黄,但瞳孔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尖,自上而下,漠然地审视着他。

嗅着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酒味,陆离福至心灵,喊道:

“师傅……”

那老人微怔,问道:

“你认得我?”

陆离艰难地摇了摇头:

“您救了我的命,您就是我的师傅。”

老人嘴角咧开,树皮般的脸抖了起来:

“倒是个乖觉的娃娃,不枉老夫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不过你先别急着谢老夫,等你发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一心只想杀我……呵呵!”

陆离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闻言咬牙坐起,等他瞧清自己身子的时候,撑着床席的手顿时一软。

原先那副健硕匀称的身躯,此刻已彻底走了形。

肌肤之上到处是瘀紫、乌青的药斑,腹部更是凝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蜡黄之色,有的部位肿胀得透亮,有的地方却诡异地凹陷下去。

原先好端端的一副躯壳,此刻跟个破麻袋一般。

陆离缓缓躺了下去,盯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老人在旁边冷眼旁观,问道:

“如何,对自己身体可曾满意?”

陆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只要能活下来,一切都值得。师傅再造之恩,宛如父母,只是恕徒儿身子孱弱,不能大礼以待。”

“有趣,有趣!”那老人笑了两声,眼神却愈发尖锐,“好歹叫我几声师傅,倒是不瞒你,老夫我姓薛名青。此间乃是药师峰,老夫便是峰主,门下弟子从前约摸三百,后来尽数死光了……如此一来,你还愿做我弟子?”

药师峰,太初门五脉之一,只是没料到峰主居然是这副模样。

陆离心中一凛,暗道所谓的弟子不过只是药奴,但现在前途无光,哪来的什么选择,脸上忙装出一副感激之情:

“师傅在上,请收徒儿一拜。”

他挣扎爬起,朝那鹰隼模样的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薛青摸着须子受了,等他坐好,便悠然道:

“你可知你为何活了下来?”

陆离茫然摇头,听他指着自己胸口道:

“你这娃娃根骨虽差,却打了一身好底子。这七个月以来,我在你的身上试了不知多少药,毒药毒虫用了个遍,旁人这么折腾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你竟能一直挺下去。啧啧啧,上天待你不薄啊!”

原来那些不是梦。

陆离心中又惊又悲,惊的是自己居然真挺了过来,悲的是原来那事之后已过了七个月,嘴里却感激道:

“全赖师傅恩赐,徒儿才能重见天光,往后若有什么差遣,徒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陆离遭逢大变,心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是那份恨意藏得太浅,叫薛青一眼便瞧了出来,这老药师心思如海,只捋着须子道:

“现如今你做了我薛青的弟子,当师傅的,总得给新弟子一份见面礼不是?”

陆离心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薛青拍拍手掌,喊道:

“阿鱼,把我那件珍藏拿出来!”

片刻之后,屋内帘子一抖,露出一张姣美的年轻面容。

那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微弱的天光下,绝美的脸颊像白玉一样闪动着晶莹的光泽,一双眼睛里满是怯弱小心,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生怜惜。

她紧抿檀口,浑身裹着一副与体型毫不相衬的袍子,将躯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手里抱着一支玉册。

陆离见她走路颇为吃力,似乎是腿脚不便,有意向前搀扶。刚伸出手,却见自己臂上脓疮遍布,一时间心生黯然。

那少女艰难地走到薛青的旁边,有意与他隔着距离,只将那本玉册乖乖捧起。

薛青指着少女手中的玉册,眉宇间露出一丝得色:

“我的好徒儿,为师这里有一妙法,乃百年前偶然所得,初时不过残篇,多年来我细心钻研,不仅将其补齐,甚至更添一筹。此妙法可生人肉,长白骨,莫说是你这一身恶毒,便是残缺之人也能医治回来,不仅如此,还能叫你重塑身躯,再造丹田。好徒儿……你可愿学得?”

陆离自醒后便觉察到自己的气海早已空空荡荡,多年修行所得的真元不仅被榨尽不说,原本的丹田也变得枯竭败废,脸上虽无表达,但心里早已一片死灰,此时一听有妙法能救,连忙道:

“弟子愿学!只是……不知要付出何等代价?”

薛青呵呵一笑,示意少女将玉册递给陆离。

陆离正要伸手去接,却蓦地瞥见那少女袖口之内,一道触手般的阴影倏然掠过。

他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只见那如娇花般的少女已偏过脸去,眼中一抹悲戚之色转瞬即逝。

陆离捏着玉册的指节陡然发紧,又缓缓松开,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那女孩躲闪着目光,俏脸隐隐发白。

他低下头来,将玉册握在手上,神念一入,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几个大字:

《阴阳真法秘录》

陆离心生疑窦,遂将心神完全沉浸其中,而那秘法内容也一一浮现出来:

“造化有情,阴阳无定。道曰阴阳,性分雌雄。然天道无性,造化无定,唯逆乾坤之表象,直指阴阳之本真。是以身合天道,心合阴阳,以此补天之道缺,达圆满之真我……”

陆离触电般将那玉册丢了出去,再看那玉册时已如视恶鬼。读到这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秘法分明是教人逆转阴阳,以此身合天道的邪功!

“如何?”一旁的老人双手拢袖,笑眯眯地盯着他。

陆离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瞪着眼睛道:

“这明明……这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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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去,却见薛青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善,连忙咽住措辞,胸腔起伏间,咬牙问道:

“此法……可有前人习得?”

“自我查漏补缺以后,从来无人可学。”

“那……可有佐证,可有实例,可有……”

“都没有,”薛青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不耐烦地问道,“你学不学?”

陆离指节捏得发白,额角一滴汗悄然流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师傅偏偏挑上了我?”

“因为你底子好哇!”薛青摸着他的头发,笑容和蔼慈祥,“能挨住我七个月猛药攻伐的人,寻常的邪法、毒药早已对你无可奈何。须可知置之死地而后生,当下也唯有你这样身无一丝真元的废人,才能习得这妙法,所以,我的好徒儿,你学不学?”

感受着脑袋上那温暖的手掌,陆离哆嗦着,艰难地扯着嘴角,挤出一丝笑:

“学……我学!”

一腔真诚,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元瑶的无情夺命。

陆离起死回生,哪怕心知这老药师不过只是让他做试法的奴儿,如今寄人篱下,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阴阳真法秘录》共有六重,一重山外一重天,其法虽淫邪无比,但作此书之人不失为精才绝艳之辈,竟将天道人伦之理扭曲成一部邪功,最后直指大道,其心昭昭!

陆离用了三天时间才将法门总纲理解了个大概,原来逆转阴阳,化雄为雌不过只是第一步,着书之人所追求的完美之态乃是阴阳同体的妖人。

后续内容更有采补天地,反哺己身之法,直让陆离触目惊心。

修行无甲子,眨眼间,陆离已在药师峰上过了半年时光。

这半年以来,陆离勉强摸到了《阴阳真法秘录》的第一重门槛,而就在修行的第一个月,原本枯竭的气海丹田里竟真的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缕真气,直叫陆离激动的热泪盈眶。

此后他修行愈发刻苦,

之后半年,陆离终于重归练气圆满之境。

好在身上该有的一样没少,不该有的一处没有。

反倒是当初一身的疮疤脓血渐渐结了血痂,没多少日子便陆续掉了下去,露出其下粉白的崭新肌肤来。

之后更是连带着头发、指甲也脱落换新,叫陆离不得不戴了几个月的帽子。

陆离察觉到自己身上变化,便在居室内置了一面镜子,每日端详面容变化之余,又不时检查裤裆里的阳物。

可惜被元瑶采补之后,底下的小兄弟精神头大不如以前,搞得陆离愈发不安。

他几次想要下山,去那登仙楼里重振威风,奈何薛青门规极严,不许他出药师峰半步,直叫陆离心中愈发苦闷。

这一日,陆离刚从薛青那把完脉,途经药堂时,正巧看见那个叫阿鱼的少女抱着一个木桶,裹着袍子步履蹒跚,显得十分吃力。

陆离在山上曾见过她几面,知道她腿脚不便,心下一软,便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物什。

少女惊讶地望向他,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慌张。

那桶足有五十余斤重,陆离低头一瞥,却是满满的鱼虾。

这药师峰除却薛青、他和阿鱼外,便只有些杂役药奴。

那位薛药师已达元婴之境,早忘了口腹之欲,陆离不作他想,打趣道:

“阿鱼真是好心,这些吃食是犒劳那些杂役弟子的?”

阿鱼紧紧地抿着唇,想要张口,却又连忙捂住嘴,随即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手指指了指自己。却又似乎觉得不妥,一时间竟呆在了原地。

陆离这才明白过来,这花骨朵一样的少女竟是个哑巴,暗暗觉得可惜,只是那神情实在可爱,声音也温柔了起来:

“既然不是给那些杂役仆从,想必是偷偷养起来玩的是不是?”

阿鱼脸绷得紧紧的,小幅度地摇着头,似乎又想着愈发解释不清,便只好低下头不去看他。

这小娘面皮太薄,陆离不再逗她。

二人顺着蜿蜒的山径小道一路前行,远远瞧见竹林里现出间青瓦覆顶的屋舍,半人高的篱笆围成一圈,边上梧桐在光里摇曳着枝叶,叶子哗啦啦地响着。

陆离第一次来到少女的住处,左右扫了一圈,见墙角堆着水缸、柴垛,却是没瞧见放鱼的池塘。

他正疑惑着,身边的少女已是推门而入,陆离目光一瞥,瞧见灶台上放着口粗糙的大锅。

原来这馋嘴的丫头是自己捕鱼来吃,陆离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却见阿鱼俏脸红红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木桶,从袍子里怯生生地伸出手来。

陆离将那木桶放下,指着那口铁锅道:

“阿鱼平日里吃饭,便只用水煮着吃?”

阿鱼瞪着那双好看的圆眼看他,似乎觉得他的话很是奇怪,鱼不煮着吃,又该怎么入口?

陆离摇了摇头,将袖子挽起,认真地说道:

“饭可不是这么吃的。”

……

新嫩的小葱当当当地切成碎末,刀在案板一搁,那边盆里的鱼虾已经腌入味道。陆离嗅了嗅,满意地啧了一声。

大葱野韭裹着猪油在锅里哗啦啦一滚,一股浓郁的香气喷薄而来,一旁的少女连忙探腰去看。

目光一闪,鱼虾河鲜下雨般进了锅里。

陆离一手舞着根碗口粗的木柴来回搅动,一手将杂役弟子那里交易来的大酱倒了进去。

待到加水盖盖,陆离往灶里又丢了几根柴火,朝少女笑道:

“须得等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开饭,只是可惜下不得山去,调料也不齐全,若有酱油、辣椒、大蒜才够味道,配上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直香得能吞了舌头去。”

阿鱼懵懂地点着头,她坐在木凳上双手捧住脸颊,目光一直紧盯着那口铁锅,一张小脸被灶里的火光映得红红的。

鱼虾锅熟得慢极了,阿鱼等啊等,终于等到陆离说了声“开饭”。

见他起身,少女也忙跟着站起身来,跟着陆离屁股后面看他将锅盖揭开,洒满葱花,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少女从未闻过这等香气,险些要昏过去。

屋内简陋至极,连碗筷都没有。

陆离只好从储物袋里拿出几副备用的,少女接过热气腾腾的鱼汤,刚急着要动筷,又看见陆离还站着锅边盛汤,便耐住口水等他。

这鱼汤少盐寡味,有没有主食佐餐,但胜在鲜美。

陆离直喝了两碗便撑得吃不下去,抬头一瞧,却见少女已经吃了一碗又一碗,眼睛直放光,筷子都没停下来过。

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在山上饿了多久。

陆离见她的衣襟沾着汁水,忍不住柔声提醒道:

“慢些吃,剩下多少都是你的……”

少女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听没听清。

陆离左右无事,便替他剥着虾壳,嘴里随意道:

“你平日里若是想吃食了,大可以去我那里。因为贪念这口腹之欲,我一直控制着辟谷之术,屋里佐料虽不算齐全,但也勉强能做顿好饭。”

阿鱼一边扒肉一边点头,袍子被她甩得一抖一抖的。

陆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的目光完全被少女挺胸弯腰的动作所吸引。

少女的袍子颇为宽大,大约是嫌那衣襟碍事,此时不自觉扯开许多。

她身材娇小,平常整个人都紧裹在袍子里,陆离一直当她身有残缺不敢示人。

这时她一拉开,才发现那少女的肌肤白皙胜雪,娇小玲珑的身躯上竟有一对货真价实的丰乳,就像是衣服里面塞了两只大白兔。

少女正吃到兴头上,忽地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咳嗽,一边啃着鱼骨一边转头看去,见陆离脸颊微红地指了指她的衣襟。

她嘴里还嚼着鱼肉,见此呆呆地低头瞧去,啃了半截的鱼骨吧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那表情真是又呆又萌,陆离噗嗤一声笑,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长得这般可人,正是仙女儿的年纪,干嘛不去穿些女孩子家该穿的裙子,而是一直裹着这身又丑又大的袍子?”

少女闻言埋头吃饭,袍子裹得紧紧的,却是不去应他。

陆离后知后觉,这才察觉到十多斤一锅鱼虾汤,自己只吃了半条,余下的尽数进了这少女的肚里。

陆离开始只是见她娇弱,现在细细想来,只怕这女孩儿的来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神秘。

陆离有心想从她这里问问薛青的底细,哪怕手势比划也好,忽地感到身周真气波动,乃是药师峰的守山阵法受到触动,有几个外人进得山来。

而就在同时,薛青的声音也从腰间玉佩里隐隐传来,只道自己忙着研究,叫陆离阿鱼二人负责接待。

陆离与阿鱼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无奈。

药师峰乃太初门五脉之一,虽地位不显,但薛青一身医术登峰造极,门内求医者不知多少。

但这老药师脾气极怪,竟在峰外围起阵法,非持有令牌者不得入内。

陆离正要动身,神念扫过药师峰的来客,面色骤然一凝。他万万没料到人群中竟有一位熟人,正是主峰的内门弟子杜仲。

说起来杜仲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昔日登仙楼为师姐争风,也不过是几句口角。

可陆离就是忘不了,忘不了杜仲压在元瑶身上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即便他只是元瑶众多恩客中的一个,但那画面依然如一根毒刺,深深扎在陆离心口,至今刺痛。

衣袖忽然一动,陆离回过神来,发现阿鱼正怯生生地拽着自己的衣服,一脸不安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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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压下心中的恨意,向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阿鱼……可有备用的袍子?那些来者中有一个哥哥不愿见到的人,哥哥不能让他们认出身份,因为……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哥哥还活在世上。”

少女呆呆地点了点头,回身在衣柜里一通翻找,袍子却未翻去,倒取出件幽兰色的裙裳来。

陆离脸颊一红,嗔道:

“叫你去袍子,你怎么把女儿家的裙子拿了出来,你这丫头,莫不是叫我穿这样的衣服见人?我堂堂一个男子……男子……”

他正要将那羞人的裙裳丢到梳妆台上,目光一转,忽然呆在原地。

只见那梳妆台上置着一面小镜,镜子里,一个满脸娇嗔的美人正与他默默对视着。

陆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哪有男人的眼睛会像他这样,盈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动人思绪?

这半年来他日日对镜,怎么就没察觉,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已在不知不觉中柔和成了鹅蛋脸,连双唇也变得朱红而薄削,泛着润泽的光。

这般模样,除了没有胸前的丰乳和腿间的女阴,和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分别?!

陆离的身躯颤抖了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按紧小腹。

丹田之内,阴阳二气正缓缓交融。

一想到假以时日,自己终将变成那不男不女的妖人,一股寒意便从心底涌遍全身。

神念探照下,从主峰而来的客人已经落到峰上。

时间已所剩不多,总不能叫阿鱼这样一个哑丫头去见杜仲那样的恶徒……陆离攥着衣裙的手指渐渐松开,轻轻叹了口气。

药堂内。

一名身着青色云纹内门服饰的年轻弟子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药师峰的人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明明早就通传过了,竟还让我们在这里干等!万一耽误了师兄的伤势……”

“房师弟,慎言。”

端坐在一旁的张太昊缓缓开口。他胸前的衣襟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却仍保持着挺拔的坐姿。

这位张太昊师兄与诸人不同,门内得掌门真传共有七位,合称太初七子,这位张师兄便是其中之一。

房季之父贵为长老,也早早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张太昊的身边,为的就是让他和这位真传弟子多亲近亲近。

奈何昨日和天罗妖人一场恶战,虽将那妖人擒住,但张师兄却也身受重伤,回到宗门已成了这副模样。

房季心急如焚,一旁的杜仲冷冷道:

“薛师叔辈分极高,技艺极妙,性子一向如此。平日里不知多少人求他,都被他拒之门外,这次若不是掌门给了牌子,只怕咱们连守门的阵法都入不得。”

“那又如何,辈分纵高,也不过一个元婴而已。”房季嘴角一瞥,他乃是藏经阁讲经长老的独子,其父堂堂化神境大修,老来得子,自是宠溺非常。

房季自小骄纵惯了,唯独服气的便是这位张太昊师兄。

他见左右等人不来,便将目光盯在了药房里低头做事的下人身上,上前揪住一个小女修的耳朵,就要问个所以然来。

那小女修吓得脸都白了,眼里满是泪花。就在这时,一道略偏中性的轻灵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谁要欺负我药师峰的弟子?!”

众人抬起头来,却见天光间立着一个纤美的身影,她身材纤长挺拔,一袭幽兰色的流光轻纱仙裙飘逸而下。

待走得近了,才瞧见一张精美无瑕的俏脸,秀发用一根簪子绾着,两绺乌亮的青丝自颊边垂落,双眉弯长如画,一汪长眸如墨池般浓得化不开,颜色纯粹而明艳。

众人一时间惊得忘了呼吸,连端坐养伤的张太昊也忘了调息,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那美人。

杜仲更是微微弓下了身子,他平日阅花无数,连丹心山的元瑶仙子都和他春风无数。但眼前女子的容貌既让他生出惊艳之感,又隐隐觉着熟悉,

却见这女子红唇紧抿,神情冷峻,只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扫过药堂,最后定在了房季的手上。

房季被那气势一迫,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连陆离身上的修为都未曾察觉。

杜仲忍住满心的绮念,上前拱了拱手,和颜悦色道:

“不知是薛师叔哪位高足当面,稍有怠慢,还请仙子恕罪。只是我这位张师兄身受重伤,不敢耽搁,还请仙子速速禀告薛师叔。”

陆离这才看向了这个心中所恨之人,若不是见过杜仲那晚色厉内荏的模样,恐怕真叫他这副风度翩翩的模样骗了去。

只是一年不见,没料到这恶徒竟又精进了几分修为,眼瞧着离金丹更近了一步。陆离压着心中恨意,脸上不轻不重地说道:

“家师不在,特来由我和师……妹来接待诸位。”

众人这才留意到在她的身后还有位女子,只是那少女紧裹袍子,不显身段,一张脸却是精致柔美,只是被陆离一衬,稍稍黯淡些许。

阿鱼听到陆离对自己的称呼,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看,陆离目不斜视,只端着架子让阿鱼先为那位张师兄把脉。

盖因陆离修的阴阳真法秘录与疗伤关系不大,唯独这位阿鱼姑娘才算得薛青的真传。

只是诸人见陆离纹丝不动,反倒叫师妹医治,只当是先前房季的丑行恶了这位仙子的心思,一时间心思各异。

阿鱼为张太昊把脉,屋内一片寂静,陆离心里却渐渐烦躁起来。

他被困在这药师峰上已然一年有余,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也不知……也不知那元瑶情况如何,现在仇人当面,自己却只能故作高冷,好生无奈。

她正绷着架子装模作样,一旁的房季却忍不住开口,拱手作揖道:

“先前是在下唐突,实在是多有得罪,在下对薛师叔一片敬仰之心,哪里还敢怠慢,还望……还望仙子勿怪。”

陆离正不知如何开口,见他主动搭话,脸色稍缓,斟酌着拿捏词句道: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只是各位师兄来得匆忙,还未请教各位姓名。”

杜仲刚要开口,房季便抢着介绍道:

“我乃是藏经阁长老之子房季,那边坐着疗伤的是我的师兄张太昊,我师兄年纪轻轻便入了掌门门墙,如今更是太初七子之一。至于这位,是杜仲师兄。”

陆离神色稍霁,虽然面上依旧清冷,眼神却柔和了些许:

“原来是几位师兄,久仰了。我久居药师峰,今日得见太初高徒,实是幸会。”

她声音清越,明明是夸赞众人的客套话,房季听在耳边只当是对自己一个人说的,飘飘然间连忙回问道:

“还未请教仙子芳名。”

陆离嘴角微微抿起,淡淡笑道:

“师兄叫我素玉便是。”

“原来是素玉仙子,”杜仲插话道,“仙子生得这般清丽出尘,连名字也如此悦耳动人……我在太初门许久,还未曾见到仙子这般人物。”

杜仲素来好色,不然也不至于花几十万两银子只为买元瑶一夜。

自打进门起,那双目光就黏在陆离身上再没移开过。

方才房季一直晾在一边,他又急又恨,早就心痒难耐。

而一旁的房季骤然被抢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忿。这二人的神色叫陆离看在眼里,心里既警惕又觉着好笑。

他早在进门时候就瞧了出来,那位张太昊张师兄始终端坐主位,脸色不怒不喜,想必是久居高位之人。

反倒是身旁两个跟班,一个喜形于色;而另一个虽端着小心,却是阴阳怪气。

陆离心里立马有了记较,知道这几人并非铁板一块,顿时心生计策。

于是他始终将目光定在城府最浅的房季身上,暗中却吊着杜仲的胃口。

这世间只有男人才能了解男人,陆离做男人做了这么久,以往只是旁边瞧着,现在主客易位,居然品出些味道来,反而比寻常女子还会拿捏他们的心思。

那房季开始心头惴惴,先前见这玉做的人儿先前对自己冷眼相待,此刻却目光专注,不由得心神微动,于是便大着胆子与她说话,问她修行高深,芳龄几许,可有倾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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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叫一旁的杜仲看着坐立难安,暗骂这小子不会和美人搭话,哪有一上来就问这问那的?

偏偏这位仙子脾气极好,竟始终未曾发火。

房季问得浅显直接,陆离也早用准备好的腹稿答他,虽然未动用什么魅术,但阴阳真法秘录早已暗暗运行,那张脸上平添了几许妩媚之气。

房季一个年轻男子,哪里架得住这等美人的温言温语,三言两语间便魂不守舍。

那边阿鱼把脉已罢,纸上列了个方子,又一通手势比划,陆离看懂后,眼底顿时一亮,对众人道:

“张师兄身体未愈不宜挪动,还需留在山上静养,至于你们二位……”

“我要留下来陪着师兄!”房季连忙开口,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在陆离身上。

一旁的杜仲正暗自踌躇,却见房季转头竟死死地盯着他,不由心生怨愤,随之留下的话顿时脱口而出,叫房季眼中异光闪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几日,张太昊留在客房静养,而房杜二人虽借口留下看护,整日却变着法向陆离献殷勤。

陆离原本只是装成女子模样应付差事,见二人彼此间矛盾越来越深,便只好忍着恶心应付,连带着这几日对把握男人心思之法愈发熟络。

他甚至琢磨出“因材施教”的道理,对房季暗送秋波,却又对杜仲若即若离。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陆离那副深情款款,却又保持着距离的模样直叫房季梦里辗转反侧,连杜仲这等花间老手也心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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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被陆离玩弄得貌合神离,私下里各自更是视对方如仇寇一般。

陆离每次与二人私会,丹田内的阴阳二气便加速运转,可怜二人还道是真对这位师妹动了情意。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只停留在理论的阴阳真法秘录付于实践,修为顿时一日千里。

阴阳二气运行之下,陆离原本就是绝色的脸更吸引得房杜二人找不到东南西北。

……

药师峰后山。

此间万籁俱寂,唯有风过竹海的簌簌声,房季一袭青衫,在月下反复踱步,掌心那支白花被揉得瓣缘泛黄。

他忽然驻足远眺,却见山道尽头隐约现出一个人影。

月色澹澹,山径间一片清霜,美人一身白裙步履款款而来,那腰肢曼妙如画,一双美目波光流转,不是陆离又是哪个?

“素玉,我……我还以为你今夜不来了……”

房季激动得走上前去,刚要将那花递出,却又见这花儿被自己捏得已是有些焉儿了,脸色一变,就要丢掉。

这时却不料眼前的美人上前一步,连带着他的手也一起握住。

“只要你送的,我……我都喜欢……”陆离忍着恶心将那词念出,心里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强装出一副娇羞模样。

房季这几日不知废了多少心思,如今见这娇滴滴的美人竟老老实实地抓着自己的手,一股暖流顿时涌过心头,忍不住就要搂她。

陆离的心里顿时乏起一股浓郁的厌恶,他一个堂堂的男人怎能做雌伏之态,身子顿时僵住。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气息遥遥传来,陆离心下一松,知道是杜仲悄悄过来,这几日他苦心专研阴阳真法秘录,早已在房杜二人身上种下印记,白日里稍稍暗示,就是为了今夜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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